為了這次出征,特別配置了新的武器。雖說這次得到的武器並不如匕首熟練,但若單是用匕首斬喪屍,用膝蓋想也知道,不消幾分鐘,身上便滿是喪屍的咬痕。而且,從另一方面看,匕首沒有辦法輕鬆地殺死喪屍,尤其是面對一大群的時候。所以,最後挑了十字弓和小戰斧。前者是方便遠程攻擊,而後者則是效率更高的戰力武器。該說是自己不傑出,所以才不能用匕首把喪屍的身首分家吧。揮動着戰斧,那是不同的感覺。武器配給處的同寮問我,你這是要成為武器大師嗎?對於他想借玩笑紓緩出征的厄除的緊張與焦慮,我感激地笑了笑,回答道:「我還差得遠呢。」
聽說以撒也有來到這場戰役中。被分到不同隊的我們,理所當然地沒有遇見。因為是以撒,所以沒問題的,一定能平安活着。握着戰斧,目標是殺得多少便是多少,並把自身會受的傷害減至最低。 戰場上有一陣陣火藥味。應該是有人使用槍枝,或是大炮?不遠方便是喪屍群,身邊幾個陌生的戰友都握緊他們的武器,準備迎接這場殺戮。十字弓瞄準了喪屍的頭顱,便是一箭。身邊的是槍枝起動的聲音,還有箭劃過空氣的聲音,有序地響徹。喪屍一個個地倒下,但戰線有向後移的趨勢,而且子彈和箭也快耗光了。 深深地感受到,這將會是場漫長的戰役。 距離那一夜,經已是十五年。
提着燈巡視,透過商鋪那透明的窗戶看進去,西洋時鐘的時針與分針重疊於十二時之上。古老的擺鐘發出了三聲鐘響,意味新的一天到來,午夜時份已到。 這天,總會來。 熟悉不過的妖氣正接近。差不多也是時候做個了斷,你說是吧,你這怪物。繼續往前走,往自己一直懼怕的怪物走。一步一步地踏前,燈光閃爍地搖晃,使影子也同步地搖晃。反問自己,不逃嗎?不去找任何人幫忙嗎?這樣做真的好嗎?千藤停下了腳步。不逃,因為逃不過。不找上任何人幫忙,因為即使死也不想看到有人因自己而受傷,甚至是死亡。即便是勝算會拉高,但很肯定,一定會有人受傷。那東西,是怪物,是瘋狂。 這樣做,最好了。 把燈放到一旁,讓自己適應光線微弱的小徑。從容不迫的腳步聲,從空無一人的尾端傳到這裡來。那未端,正有一個黑影輕鬆地前進着。 「內野…千藤。」那怪物說話了。他一步步靠近,幽暗的燈光打在他的臉上,看得很清楚,對方的臉容,那雙閃爍着邪惡神色的紅眸。「…果然,是你。」那東西,正是女校時的妖怪…突然在街上想要抓住他的那隻狼妖。「你這怪物,兌現承諾了。」千藤現在的心情仍然平靜,即使對方的妖氣開始強烈起來,即使那夜仍然記憶猶新。語畢,他手起刀落,刀刃迅速地射向狼妖。沒來得及反應,狼妖即使閃開,圍巾連帶頸部也被割開,似是一條紅線的傷口馬上冒起血。 「千藤你,也是怪物喔。」狼妖毫不在意地脫下了圍巾,隨心地扔到一旁。「看來成長了不少?」回應他的是接二連三的飛刃,這次,狼妖左閃右避,被劃傷了手腳。命中率相較以前,實在高了不少呢。狼妖依然沒有着急,似乎覺得剛才只不過是跟三歲小孩玩遊戲一樣,而自己的傷也完全不當一回事。「閉嘴。」千藤冷淡地回答。「少瘋言瘋語。」語音未落,那抹墨綠的人影經已一個箭步上前揮動他的匕首,往對方的頸一割。就在千藤要替狼妖割喉放血的時候,狼妖抓住了他的手,反推至旁邊。膝蓋往上狠頂,馬上乘狼妖吃痛而失平衡的千藤再度以全身的力壓過去,想要刺進對方的臉上。 狼妖並沒有驚慌失措,笑着一腳把千藤踢開。「、!」被踢開的千藤摔在不遠的地上,立即吃痛地要爬起來。此時,狼妖經已再度拉近距離,把千藤的匕首踢開,一腳踩在他的腹上。「嗚、」迅速踹往狼妖着地的腿,然後再往後滾動,遠離狼妖。因為痛楚而喘息,左搖右擺地扶着牆爬起來。豈料那東西經已重整狀態,一手掐住了千藤的頸,把他整個人提起。 雙手抓緊了狼妖的手,腿試圖踹過去,對方卻不癢不痛。劇痛刺着頸和腦袋,碧眸難受得冒起了眼淚。那雙鮮紅的血眸充滿笑意,不久,千藤的雙手放棄抓傷對方的手,垂了下來。 「你…是怪物,是我的一份子。」他越提越高,把千藤舉過他的頭。「你的祖父,是狼妖。」他咯咯咯地笑着。「狂太…是吧。他愛上了你祖母,所以追到日本來。」掐緊的力度越來越大。「離開了中國,追到日本。多痴情。組織了自己的家庭,有兒有孫。喔…千藤,可愛的、他的孫兒。你有時還挺像他的。」他哈哈大笑。「這就是為什麼,我吃掉你雙親,現在告訴你這些有的沒的。」那是他的瘋狂,他的窒愛。猖狂而自大。他的利爪,刺進了千藤的腹。「無論這會否取你的命…再見了,狂太的孫子。」 千藤覺得他快要窒息而死,或者,失血過多而死。然而,那些真相,自己擁有狼妖的血統,雙親被殺的原因,混亂地堵在腦海裡。只有一件事,很清晰。即使要死了…也不能便宜對方。垂下來的手,摸到腰則,執起最後的匕首,一刀捅進狼妖的胸膛。 狼妖放開了千藤,任由他摔在地上,自己退後了數步。「…哈哈、果然是…狼的孩子。」他拔掉了匕首,化為狼,流着血奔跑,消失於晚上。 兩人,命不久矣。 心跳得好快,感覺全身的血都在沸騰似的。雙手緊緊地扣在身前,因為不這樣做的話,手就會不斷地顫抖。還記得看到帝都紅白戰,因為很難得,所以便報名了。回想一下,這樣做真的很衝動。不過,這個活動一年一度,或許自己也再沒有機會參加了,不是嗎?好好享受剩下的時光才對吧。…可是真的很緊張。
今天,穿上了碧海色的和服。到自己的回合,抱着忐忑的心踏上了舞台。 眩目的光。聽到了純音樂的前奏,身有點繃緊了。深吸一口氣,慢慢地呼出來。 『如這河川流動 聽聞那恬靜的音色 』 聲音有點顫抖,腿也在顫抖。音調在首句跑了一下,然後又被自己壓回正常的調子。可以感覺到臉上熱流,想必是紅透了臉吧。想一下歌詞,不要忘詞,感受歌詞。這樣說着繼續唱着自己喜歡的曲子。『流過的風拂過面頰 洇出那些眷戀回憶』。是的,這年在厄除了的回憶,也依然是甜美而珍貴。這樣唱着,露出了淺笑。 『飛散的花瓣的輕語 無法忘卻的話語』。雖然沒法看清觀眾有誰,但想像的,是認識的人在看着自己。上司,室友,朋友…。那張張熟悉的臉孔全在腦海中浮現,在那耀眼的光下浮現。他們說過的話,跟自己聊天的句語,一一都迴響起來。 慢慢地,身體輕了,聲音也沒有再顫抖。但因為始終不是以唱歌為生的人,總會在某些的音節聽出了輕微地跑調。但自己沒有留意到,也沒有介意。因為這時候,很清楚自己享受這個時刻。 『刻劃的時間如此殘酷 束縛著人們以消遣 群青繁茂的櫻花葉 不發一語』。時間是很殘酷,即使它的流逝並非明顯,但卻是一去不返的。所以,珍惜當下,珍惜現在擁有的一切吧。唱到這裡,有點難過,也有點心窒。性命也是,漸漸隨時間的倒數而消逝。 直到唱到最後一個音,也都是傾心下去。 「…謝謝。」淺笑,然後離開了舞台。 從國栖堂書店買回來的赤色筆記本已經有一段日子了,現在,還是首次翻開這本筆記本。提筆,想要寫的是什麼呢?隨心寫下來的字,述說了這幾年的故事。活在這個世界上的顏色是怎樣呢?身為厄除的自己聽到什麼樣的聲音呢?面對妖怪時的心情是如何的呢…?這些問題,都一一記下。相應的答案,都一一記下。快速地書寫,揮下的是回憶,烙下的是過去,染下的是曾經。眨眼間,那些人生的點滴,全都記在這筆記本上了。
這是要給誰看的?自己?還是舅父?還是…? 這些回憶要是不記下的話,還有誰會記得?那怕是自己也會因為時間的流逝而令記憶的色彩漸褪,更何況是別人的?千藤笑笑,把筆記本蓋上,收到了櫃子再鎖好。伸展了腰,看看出面的窗,經已是晚上了呢。 那晚,他又作了個噩夢。 「千藤啊…」「千———藤———」「啊——」「嗄啊啊!!」「嗚噁、……」 尖叫,慘叫,悲鳴。想要捂着雙耳卻完全沒有用,即使雙手都掩住雙耳也還是聽到那些令人反胃的聲音。不、不要…快停下來………。雖然四周都是漆黑一片,什麼都看不見,但那些聲音仿是能變成生動的畫面。聽得見,所以看得見。昔日的過去,混着恐懼化成腥紅的盛宴。 「夠了———--」聲撕力竭的喊叫,劃破了那無止境的痛苦。 咚。 四周一片死寂。『嚓』。一根蠟燭燃起。『嚓嚓』。兩根蠟燭燃起。『嚓嚓嚓』。幾支蠟燭接二連三地燃起。隨着視野變得清晰,連帶感覺也像是覺醒一樣。那光火就像開始的徵兆,感覺到了,重新地感覺到了。妖氣,開始時只是像一線婁絲,卻是鮮明的。然後,也像火一樣燃燒起來,越來越強烈的妖氣,直到被迫得喘不過氣。 是的,我們又再見了。 光映射在那東西的臉上,咧嘴笑着的他,可以看到雪白的利牙。哈啊、。被迫得喘不過氣,太近,太強,沒法存活。他從黑暗中的座位上站起來,一步步地走過來。然而,千藤卻沒法後退,也沒法閃避。「你…想殺了我吧?」他咯咯咯地笑了起來,充滿玩意地說道。近在咫尺的臉靠得連氣息都感覺得到,對方即使不動雙手,也能用妖氣使千藤窒息了。 其實,並不是因為他的妖氣有多強,那單純是千藤的個人問題。先是再次覺醒的天賦,使遲頓的觸覺重新活動,卻因為突然遇到比較強的妖氣而受刺激了。加上,千藤本身對其的恐懼,就像是心理陰影的作用般使他沒法承受。 「喔…親愛的。」他的手撫上了千藤的頸,用他尖利的指甲輕刮過千藤的下齶。「想要殺死我,這樣的怪物吧?」已經近得可以看清他的臉容,甚至是從他的瞳孔看到自己的神情。 「想要殺死怪物…就必須成為怪物。看來,你已經做到了第一步呢…千藤?」 頸上被掐緊的力度,越來越大。他的笑容越來越燦爛。 「!!!」從睡夢中嚇醒,那東西的冰冷,還殘留在頸上。…沒有勇氣檢查有沒有傷痕。已經,不想睡了。他喘息,僅是軟攤在床上,抹走額上的冷汗。 休假。千藤回到了佐伯家。
推開了家門,迎接他的是他敬愛的舅父,佐伯又一郎。佐伯把一個小巧的護身符塞到了千藤手中。「替你問卜,大凶之兆。好好收起來。」千藤愣愣地看着佐伯。他一直以為舅父是那種順認天命,而且毫不反抗的人。怎麼現在…?「還有,喝下這個。辟邪驅鬼。」遞過來的是一碗水。把護身符收在內袋裡,千藤雙手接過碗,一口氣喝光。味道沒有很奇怪,就如普通的水。心有點不舒服的感覺,但過不久,卻平靜下來。那種寧靜感,仿似什麼都感覺不到。 「如何?」佐伯的目光一直沒有從千藤身上移開,仿佛把他的一舉一動都納入眼裡。千藤揚起了笑容道﹕「好像有鎮靜的作用呢。好奇妙。」聞言,佐伯才滿意地點點頭。「定驚也好,平靜也好。」沒有多說什麼,他拿走了空碗子,然後把一件件的紅豆糕點拿出來。「工作順利嗎?」 千藤點點頭,等待佐伯先吃第一口。左手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,最近也沒有遇上困難的事…除了那個噩夢。心中暗要把那事甩在腦後,佐伯嘆了口氣。「這是買給你吃的,就不用等我先吃。」他有點無奈,嘴角帶半點笑容。語畢,千藤才提起手,把紅弄糕拿起來嚼嚼。 還是如以往一樣的甜味。 休假之後,馬上就回到工作的日常。
會不會想家?這個問題,無論到了什麼時候,答案也會是一樣的吧。千藤喜歡夜巡,因為人不多,而妖怪的數量卻正好符合他的需求。不用怕被看到,或是受到阻礙,毫不猶疑地迎戰。已經不知道是什麼時候,由『為了實戰的經驗而拚命』變成了『反正出戰與否都會死,所以就以命換命吧』。 其實千藤是知道的。 自從在那女校遇到了,那隻妖怪。沒錯,的確是他。那東西。 在走神前一刻留意到今夜的特別之處,寧靜,異常寧靜。 今天是什麼日子呢?怎麼四周都沒有妖氣?覺得有點詭異的千藤,手不動聲息地按在了匕首之上。再往前方走了一段路,還是沒有感覺到有什麼妖怪。那根本是不可能的吧?明明這段路就有不少妖怪。 「咿呀、嗚嗚嗚、咿呀、太傷心了、我好恨呀、我好恨呀、我好恨呀…為什麼要背叛我?為什麼要離開我?我真的好恨呀、我真的好恨呀…」哀傷的聲音。千藤沒有感覺到對方是妖怪,但對方似乎精神狀態很不佳的樣子。…被背叛?…被拋棄?沒有再多想,他馬上跟隨那女子了。沒法放下對方不管,因為,她是孤身一人。 「請問…您怎麼了…?」稍稍接近對方就被發現了。雖然提着燈,但單靠那幽暗的燈光沒法很明確地看出女子的容貌。她抽泣,哭得像是天要垮下來一樣。「我、好恨…為什麼…為什麼、要背叛我…?」那夾雜着哭泣的痛叫,似乎是被活脫脫地扒下了皮一樣。「…那個、雖然,沒有戀愛的經驗…可是、如果被背叛了…那就不要在為對方掏心掏肺了…。」千藤在接近對方同時,擠出了完全不像是他會說的話。他舔舔唇,繼續說﹕「雖然說,不捨得…可是,對方不再在意你,為什麼還要讓自己受罪…?就像是有一句…沒有價值的東西,留下來也只是件垃圾。」即使是那個溫柔的少年,也會露出殘忍的一面。他吸了口氣。「垃圾,不能放在心中。因為這裡是為了放更重要的人和物…」他最後,指向那女人的心房,而臉上是一貫溫柔的微笑。 是的。因為這是他與那女人的秘密,所以,即使說出非『他』之言的話也沒問題。 那女人錯愕地抬起了頭,望着千藤那雙碧眸。那是雙不可思議的雙眼,即使在說無情的話,也可以流露出溫柔的神情。 千藤剛才有一刻,是想要說出『背叛自己就殺死他,然後藏到一個沒人找得到的地方,再尋找另一個不會背叛你的人好了』。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有這個念頭,然而,他沒有想到,這可能是因為出於本質。 那女人終是破涕為笑,然後消失於空氣之中。 千藤這才意識到,對方根本不是『人』,而自己根本沒有感覺到近在咫尺的妖怪。完全感覺不到才是個問題。 這夜,寧靜得讓人忐忑。 直到現在為止,還是覺得被喜歡上是個不可思議的奇跡。
自身懦弱怕事的性格,比誰都清楚。無論什麼都很普通,沒有那一處是閃閃發亮的。很想成為出色的人,可是,始終還是沒法成為站在最高處的人。既無壓倒性的武力,亦無驚人的智慧,更不要提滴水不漏的計謀了。舅父所提到的君子,那種正直,自己還是碰不着邊,那種因義行義的純粹,早已在懂事時便不可能做到。鏡中人,沒有花容月貌,亦非周郎潘安,論色相也不過如此。 如此平平無奇,甚至是能看出不少缺點的人,為什麼會被人喜歡上呢?是因為距離產生美?抑或是被什麼假象所騙呢?沒有辦法想通這個謎題。 可是。 假若有人喜歡自己,那是件多麼幸福的事。仿似寒冬中的暖陽,又似漆黑間的曙光。如果、假如、若果,那一天遇上了喜歡上自己的人,就連我這種人…也會得到幸福的吧?像是這樣的願望,也似是不切實際的野望。 能互相喜歡,一起牽手過日子就好了。談笑風生,笑談家常事…安心而平淡的。是奢想嗎?如果想深一層,那的確是事實。 時間,正在流逝。 |